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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椒女高日记:我无法把自己类比为房思琪 | 别的女孩来信

别的女孩 BIE别的女孩 2023-02-10

别的女孩:相信你已经发现,我们这儿是女孩儿们的树洞。她们向我们抛出各式各样漂流瓶,里面塞着不可曝光的灰度,辛辣又沉重。我们永远照单全收。
今天的长信来自一个很早就涉入圆助椒际行业的年轻女孩儿。她说,“有类似悲惨经历的女孩总会将自己以房思琪做类比,可我无法将自己这样类比。” 她认为自己并不是纯然无知的,因而得不到无辜的豁免。‍‍‍‍‍‍‍‍‍‍‍‍‍‍‍
毋需我们说明,这事儿是绝对违法的;对于剥削女性身体的一切事物,自不用多言,我们也与你一样绝不容忍。但是,对于已经卷入其间的每一个女性个体,我们的选择是绝不评判。她拥有说出来的自由,你们拥有评论她的自由,并且你我都清楚,真正的罪者另有其人。

因为交不起高中学费的原因,为了能够继续上学,我从十五岁开始在网上接单做圆椒,一直到我高中毕业,现在上大一。迫于各种原因我以后或许也会继续从事这份 “工作”,直到我有能力维持一家人的收入为止。

以下内容整合了我几年间的所有日记,加以修改和润色的成果,倒回去看过去的心情——可能会有点矫揉做作和过于自怜,但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ww

 01. 
我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漂亮女高中生!兼职是每个周末或者寒暑假飞去沿海的一线城市做圆椒赚学费(`・ω・)这样的工作已经持续三年啦,我很厉害吧?
 02. 
我今年高三,这个时候同龄人都开学了,朋友圈都是同学们抱怨不想上课诸如此类。但此时,我在机场等外卖送泳衣 —— 明天晚上的客人定了温泉酒店。朋友们催我赶紧回去和他们一起玩,我说要打工的啦,寒假工还没结束哦。看着手机上的数字说实话有点麻木。四位数,其实也不是很多吧?我一夜的价格,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到高考我都不用再出来陪。至少我不用再像以前一年只穿一双几十块的鞋,衣服换来换去总是妈妈留下来的,也不用每天早中晚都和奶奶一起吃白水煮面,豆花拌饭了。前天晚上的客很好,多给了我五百块让我吃点好的,因为太瘦了抱着睡觉很硌人 —— 他是这样说的。
 03. 
青春期的女孩子最烦恼什么?“那个男生喜不喜欢我”,“我今天又长痘痘了好讨厌”,“数学题好难好讨厌”,“和朋友吵架了好讨厌”。每每参与她们的对话,一股傲慢的嫉妒就会涌上心头。真羡慕啊,我也好想要这样微小又美好的烦恼。
有时候开盲盒被介绍到的金主是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他家在一线城市中心有别墅和大平层,浑身上下穿着昂贵无比的潮牌让这个人看起来像一株华贵却长得磕碜的圣诞树。其实是个蛮不错的人,有钱让他善良。
 04. 
说忘记了很假。我记得清清楚楚,高一那年擅自用妈妈的银行卡取了三百块充食堂饭卡。她发狂一般打电话过来骂我,说养不起我了,让我不要继续读书,读出来也没有用,还不如去打工赚钱给她减轻负担。或者让爸爸养我给我交学费。于是我打电话给爸爸,电话打不通,我让奶奶找他。奶奶又哭了,奶奶说,他又不见了。一把年纪了还是像以前那样赌博,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在家里摔东西,然后跑到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是死是活到现在也不知道。
 05. 
我记忆力其实很好的,比如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客是怎样的,我去了哪里。一路上的心情等等。那晚之后我和妈妈吵了一架,她把我拉黑了。但是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同龄的同学都在担心作业没写完怎么办,而我呢,我在担心没有钱交学费了会很丢人,我不想高一就辍学。于是我想起了网上经常说的 cos 圈福利姬,援交等等。2018年,网络扫黄打非还没这么严格。QQ 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相关内容,我注册了小号,盯着人多的群点了申请。进群之后发了当时最漂亮的几张自拍照。很快就有人加我好友了。屏幕对面的人好像很饥渴,问我价格,在哪个城市,接不接受 ** 之类的话。恶心的感觉都要从屏幕中溢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回答了他,报出一个自认为很高的价格。四千元。他听说我是第一次之后很兴奋,说自己坐飞机来,让我到省会去就行了。
 06. 
我所在的城市山林树木很多,一路上趁着夜色,他们追着我跑。当时听的音乐是电波系,迷乱的歌词像我,碾死的果实像我,凶杀案中的少女尸体也像我。我被裹挟在昏暗的皮革座椅上,安全带把我捆得紧紧的,好像怎么也逃不出去了。
于是我葬身鱼腹。
 07. 
为什么说是鱼腹呢。因为那个客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条滑稽的胖头鱼。高度近视而突出的眼球,被瓶底厚的眼镜缩得很小。鼻子和肥厚的嘴唇等宽,上面点缀了不少星星点点的黑头。组合起来像反差色的星空。
他上下打量着我,满意地笑起来。黄色的牙齿从他的嘴里跳出。“你比照片里还好看!”
我笑着回应了他,因为当时身上和手机里加起来只有二十块了,去隔壁的德克士买一块香辣鸡翅都要咬咬牙。如果他不给我钱,如果我就这样逃开,怎么可能从这偌大的省城回到家中。
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奔赴。
 8. 
因为疼痛和恐惧甚至都没有润滑,他不耐烦地往手上吐了一口口水,抹了抹就粗暴地捅了进去。然后我忘记了,真的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疼痛把我激打醒来的时候眼泪和眼线糊成了一团。我赶紧跑掉了,支付宝里四千余额让我第一次尝到来自这个世界的甜头。尽管是以这样惨痛的方式。我连招呼都没打,上滴滴打车随便定了个目的地,就这样狼狈逃开。
一路上我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兴奋还是恐惧一直颤抖着,四千块。意味着这一个学期都够了,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换一双好看一点的运动鞋,意味着我可以给自己买属于自己的更好看的裙子和衣服,意味着我周末终于敢答应同学们的邀约。
这样的甜头大于了我的痛苦,所以我流着泪开心地吃着德克士全家桶。
 9. 
成长的每一分每一秒里,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觉得我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小学的时候一切差距都还没有拉开,我在学校和普通孩子一样,和扎羊角辫的女孩子在教室外的走廊跳皮筋,画星星。我在操场上做全国小学生第三套广播体操,我带红领巾,在红色的旗帜下健康成长。
到了2010年,数据的时代正一点一点吞掉简单的时代。我在五年级了解到了二次元文化,术力口,开始上网冲浪。与此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家庭的异常,只不过时年尚小,对物质的需求也没有那么高。
爸爸不见之后妈妈去夜店卖酒了,以她的口才和姿色混得倒也挺不错,她开始尽情享受自己的青春,与朋友们寻欢作乐。交新的男朋友,好像一切都好了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
我上了初中,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当时数一数二的中学。此时此刻攀比的风气已经在孩子们的周围荡漾开来,逐渐席卷了整个青春期。
初中是一所非常好的学校,同龄的孩子们都家境富裕,衣着光鲜亮丽。除了我像被遗弃一般丢在这里。大家都穿着合身的衣服,有的女孩子烫卷了头发,穿了漂亮的连衣裙。男孩子们有着一双又一双品牌运动鞋,连书包也是那么崭新而耀眼。
我吗?我穿着奶奶的深色衬衣,穿着黑色裤子和小学学校活动发的白色硬壳鞋,上边写着 “xx小学活动纪念”。书包是奶奶买菜淘汰的,破破烂烂,还有残余的菜味儿。当时我也不知道要一周换一次衣服,要隔几天洗头…...因为没人教过我这些。家道中落后奶奶舍不得多花水电费,所以我们都是一个月洗一次澡。我这样,是不会被任何同龄人接纳和喜欢的。课本中不会教这一点,也没有人来告诉我。  
下课后的活动没有人和我一起,上课分组也总有人大喊着 “我才不要和她一组!” 刚来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底下就有着不断的窃窃私语:“男的女的” “好丑” “好脏” “身上有味道”。开家长会也只有年迈的奶奶来。
我无比厌倦自己作为女孩的身份,因为奶奶没有告诉过我女孩子会来初潮,血会染红裙子。在一次惊慌失措的流血中,我自己把头发剪成参差不齐的短,从此之后只穿黑色的裤子,用纱布裹上自己的胸限制发育。
所以说被男同学按在地上扒衣服也成了正常,因为他们要看看你 “到底是男是女”。所以被女同学笑着推搡出厕所也是正常,因为你在她们眼中是异类,不能进去。所以被比较强壮的同学翻书包也是一种正常,因为他们要检查你这样奇怪的人会不会偷偷把垃圾捡来学校。
所以当我被同学扑倒在地上说要强奸我时我没有哭,因为我没有朋友,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短暂地和我玩闹。所以当我被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剪头发时我没有哭,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我发出笑声。
可是当他们把我书包里奶奶缝的文具袋翻出来时我哭了,因为此时此刻带着恶意的嘲笑声再也掩盖不住。
唯一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善良的班主任,她打电话给我妈妈,担心地诉说了我的问题。
妈妈这才想起来,喔,原来还有个女儿啊!于是她急匆匆地决定每天接我放学,开着崭新的车告诉同学们,我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突如其来的母爱搞得我非常感动,我学着像一个慈悲的天使,原谅了欺负过我的同学们,并尝试和他们做了朋友。可能只有这样才能交到朋友。
当然我没有坐副驾驶。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的小白脸,长得帅,又年轻。身上总是香香的,所以尽管他觍着脸向我妈要生活费也没什么,妈妈总是会因为他帅而忽略他吃软饭这个事实。
但是小白脸蛮坏的,说要给我检查身体脱下了我的衣服。被妈妈发现之后反而把她打了一顿— — 我趁着假意玩游戏的时候看了看妈妈和他的聊天记录,里面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和一张张妈妈遍体鳞伤的照片。验伤证明,律师函?我就算看不太懂也知道,她又是被打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要谈多少个对象才能不遇到人渣。她总是献出一切给他们,换来的却是拳脚相向。
初三之后,我察觉到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方式。我开始学着融入同龄的女生,学着留头发和梳妆打扮。而妈妈好像也愿意看到我这样子,给了我一些零花钱,我可以上淘宝买一些便宜的裙子和化妆品。
这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和同龄人的不同。我去了朋友家,看到她的房间粉粉的,堆了很多可爱的玩具公仔。墙上贴了各种各样明星的海报,唱片和水晶球堆在高高的书桌上。她的妈妈会帮她买好看的裙子和内衣,教她如何处理自己正在发育的身体。她的爸爸会每天接她上放学,一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她。这是我吃过的第一顿像样的家常菜,连吃饭用的碗都那么可爱,桌布也不是油腻腻脏兮兮的。家里和卧室都有窗帘,还有空调电视机 —— 多幸福,多和谐。
她们也去了我家,她说你好可怜,却没有向我道歉。因为我家那天吃的是青菜,豆腐花蘸辣椒,还有芹菜炒肉末。奶奶听说朋友要来吃饭已经很努力地招待了,把能拿的都拿了出来。她看了我的房间,没有娃娃和海报,小小的空荡荡的一间。只有惨白的墙壁,裸露的白炽灯,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被单,因为我不会使用卫生巾而洗不干净的血渍。我能引以为傲的只有爸爸走之前留下来的一柜子书,我感谢他们至少能不让我这么贫瘠。
 10. 
想起更年幼的时候和奶奶洗澡,我看她老去的身体,有种欣赏在一个女人身上岁月流逝的美。她孕育了悲哀的源头,如今残留下的是一代又一代痛苦的延续。我之后会生孩子吗?我在发育的时候吃过很多紧急避孕药。我生下来的孩子一定很恐怖很不甘吧。在害怕怀孕的那些时光里,我不断在生理期喝冰水。为的就是断绝这样残忍的可能。我要在我这里,结束一切!把生命的痛苦和可能性全部扼杀在我小小的子宫里。
 11. 
微信上刚刚好收到另一个客发来的消息,再讲讲他吧?
这个男人我且称他为光头。因为他确实为了掩饰中年危机的秃头剃光了后面的头发,和大多中年男人一样。大腹便便带着眼镜,和我的亲生爸爸一样大。他带我去夜店,给我开一千块钱的酒,点五百块的鸭子陪我,花两百块给我买夜店的礼炮打着玩。
那晚上我和点的小鸭子聊了很久的天,他问我为什么会和这个老男人在一起,我又开始扯谎,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出来卖的,就甩锅给我家里人做生意失败了把我卖给他拉投资填补空缺| ω・´) 事实七分真三分假,他心里估计也明白。他说他今年二十二岁了,高中没读完就来当鸭子。出台要便宜点,两千块,一般都是老男同和肥婆点他。我看着他,穿了 BBR 的卫衣,染了一头金色的头发,脸庞和我差不多精致。微信个性签名写着 “心灵没有停泊的港湾,到哪里都是流浪。” 我心里想着你和我还挺像,如果我是男的,说不定也是这个样子。
后来我和老光头去了一次他的家乡,应该是他那几个好哥们同学聚会,一群中年男围着我逼我把几十度的白酒一杯杯往嘴里送,我喝了就借口上厕所去吐,眼泪不断地被刺激着流下来,我心想啊啊啊真恶心,出去还是照样子笑脸相迎。
但是还没走出门外就听到老光头在吹牛逼,他指着我的方向大声笑着说,看到没有,十七岁!只要有钱干什么不可以?我已经无语到说不出话了,但还是假装顺从地按着裙摆坐下。
后来他又带着老同学和我耀武扬威地去 KTV 玩,找了一个妈妈桑点了一堆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坐着陪酒,年轻的浓妆艳抹的环肥燕瘦的。有好心女孩问我,你成年了吗?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为什么会跟着那个中年男的来这里?是不是网恋被骗了之类……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是网恋被骗了,一会儿就要回家,让她不要担心。
 12. 
透明的玻璃窗里充满温暖的气体,门口的冷风呼呼吹,假山下的铁笼里关着孔雀。据说这是酒店的特色。孔雀啊孔雀,我隔着远远的暮色看它。你羡慕我吗?我是人类喔,能够自由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我凝视着它,它不看我。我想我们是一样的,被长长的宽宽的笼子关起来,一万个看客对我们的身体和羽毛不断参观,心情好了就展示自己的美丽给他们看。
手机上的热搜不断更新着,十八岁冬奥会冠军,天之骄女。采访对着她不断写出夸奖的祝词。我说,真厉害。那个男人说,小时候要长得可爱一点,现在越来越欧美了,不喜欢。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笑。是呀是呀,你喜欢我这样的,同样的年纪她在滑雪场为国争光,多厉害的人。而我孱弱,幼小,对你服从听话,乖巧得像一个娃娃。有时候多希望我也能在不同的景色下闪闪发光,不过那只是仅限于睡觉之前的幻想。
倘若问我青春里做了什么,我张大了嘴巴,头里空空,可以这么说,被放满了金钱和性器的形状,被放满了彩色的假棉花。
 13.
有类似悲惨性经历的女孩写作时总会将自己以房思琪做类比。当青春被成人的性与欲望亵渎,诞生的就是扭曲的、疼痛的、如少女刚死的尸体般的初恋乐园。
可我无法将自己类比。房思琪不懂性,我懂。我清楚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午夜梦回时我反复思考,如果将原点扭转,回到那个夜晚,我把第一个客人拉黑会怎样?我会度过一个贫困又自卑的青春吧。现在的我表现开朗、正常,被身边人评价 “以为你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我用金钱来弥补以往丢失的所有爱意。
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在做圆椒,不光是我,还有很多女孩。只要有心随便一搜索,大把的年轻女孩任人採颉。我无意将女孩子们物化分类,但现实就是如此。从05年到08年出生的女孩子如跳水一般不断跃进这片深黑的海。其中幸运的或许会如我一样,用这笔钱学习,争取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有的傍上金主,每个月拿着不菲的报酬当金丝雀。但更多的都是被裹挟着陷入消费主义陷阱的女孩,把青春折算的价值争取让自己看起来更贵。
残酷的现实是,我们是商品。全网发布自杀通告的狗头萝莉是商品、操心寻找隐藏在正常人群中的一部分同类女孩是商品、为她哭泣的女孩一部分是商品,在社会巨大需求与众多男性目光的凝视下,我们只是标着不同价格的精美摆件,属于消费品,不是必需品。所以,做(软)涩情业、福利姬这类的女孩子充满了自毁的欲望也是正常的吧。她们清醒着放任自己堕落。
我希望所有在海里的女孩子都能摆脱这样不堪的、被凝视的处境。我希望我们学到更多知识,掌握更大量的社会资源,从商场的货架上跳下来,走进人群中、走进融洽之地的幸福中去(有时候觉得 —— 说不定你也这样认为 —— 我自己做圆椒女还有女权思想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
回到现实里,我要吃饭、要上学、要足够的经济条件去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只能把自己塞进迎合社会所需的形状里。我无比渴望想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却如囚牢困兽一般无可奈何。只能把答案寄托在几年后。
我现在才大一,所有事情都会在几年之后,找到出路的吧。对吗?
 —— THE END ——  
// 作者:小野‍‍
// 编辑:赵四
// 设计:板砖‍‍
// 头图:日剧《明天我会成为谁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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